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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俞一南

[野史乱弹]《癫狂的列国》-春秋大历史的别致讲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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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1-12-25 22:11:30 | 显示全部楼层
接下来要说的几件事可能有点复杂,不但互相牵连,而且要翻历史的老帐。
  第一件事仍与“郑伯克段于鄢”有关。共叔段起兵反叛的时候,派自己儿子公孙滑到卫国请救支援,鼓动卫国出兵占领了郑国的廪延。郑伯寤生打败共叔段之后,利用王室卿士的地位,动用王师(王室的军队)和虢、邾等国的军队联合讨伐卫国。这一段历史,成为郑、卫两国之间不愉快的记忆。
  第二件事,宋宣公死的时候,儿子与夷年纪尚小,不能治国,所以他干脆将君位传给弟弟和,也就是历史上的宋穆公。宋穆公一直念念不亡兄长的恩情(世途险恶,却从来不乏厚道之人),在他临死的时候,将大司马孔父嘉找来说:“先君宣公舍弃与夷而立我为君,我一直不敢忘怀。如果我死了,在地下见到先君,先君向我问起与夷的情况,我将如何回答?请您奉与夷为君,这样我就放心,也好去见先君了。”孔父嘉说:“群臣都愿意奉公子冯(宋穆公的儿子)为君。”宋穆公说:“万万不可。先君认可我的品德,所以才让我主持社稷。如果不将君位让给与夷,是辜负了先君的重托,你们不要让我失信于先君。”为了避免出现君权争端,宋穆公还安排公子冯到郑国居住。这件事情在当时受到舆论很高的评价,然而两位当事人,与夷和公子冯并不像父辈那么厚道:与夷做了国君,也就是宋殇公,一直把公子冯当作眼中钉,防着他杀回来抢夺自己的位置,必欲除之而后快;而公子冯对于父亲传位于与夷的做法忿忿不平,也总想着借郑国的力量抢夺君位。与夷和公子冯的矛盾,在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了宋国与郑国之间的矛盾。
  第三件事,卫庄公娶了个齐国老婆,名叫庄姜,虽然很漂亮,但是一直没有生育。卫国人很八卦,写了一首《硕人》之诗,以表示对这只不能生蛋的母鸡的惋惜:
  “硕人其颀,衣锦褧(音炯)衣。齐侯之子,卫侯之妻。东宫之妹,邢侯之姨,谭公维私。
  手如柔荑(音提),肤如凝脂,领如蝤蛴(音求其),齿如瓠犀,螓(音秦)首蛾眉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
  硕人敖敖,说于农郊。四牡有骄,朱幩(音冯)镳镳。翟茀(音弗)以朝。大夫夙退,无使君劳。
  河水洋洋,北流活活。施罛(音姑)濊濊(音或),鳣鲔发发。葭菼揭揭,庶姜孽孽,庶士有朅。”
  这首诗被收录于《诗经•卫风》。“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”,“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”,已经成为中国古典美女最传神的写真。然而,这位绝世美女竟然不能生育,真是让爱管闲事的卫国人感到心有不甘。
  除了大老婆庄姜,卫庄公还娶了个陈国的老婆,史书上称为厉妫。当时流行买一送一,所以厉妫的妹妹(也许并不是亲妹妹)也跟着姐姐嫁到了卫国,史书上称为戴妫。厉妫给卫庄公生了个儿子,但是夭折了。戴妫给卫庄公生了两个儿子,一个叫做完,一个叫做晋。此外,卫庄公还和一个侍女生了一个小孩,取名叫州吁。
  据冯梦龙说,庄姜大妈不止容貌出众,而且性情温和,知书达理,最难得的是不嫉妒别人。自己不能生育,就把公子完、公子晋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对待。但是对于公子州吁,庄姜大妈始终没有好感,甚至感到相当厌恶。
  这三件事之所以放到一起讲,正是和这位公子州吁有关。
  史料记载,公子州吁虽然不得庄姜大妈的喜欢,却深受卫庄公溺爱,从小喜欢舞刀弄枪,理想是当一名军事家。
  大夫石碏(音确)对此很有看法,他对卫庄公说:“我听说父亲爱儿子,就应该教他怎么遵守礼法,而不养成坏习惯。小孩子养成骄、奢、淫、逸的坏习惯,主要原因就是太溺爱了。主公您是不是打算立州吁为世子,以继承大业呢?如果是这样考虑,那就宜早不宜迟,快点定下来;如果没有这想法,您又那么溺爱他,其实是害了他。”
  卫庄公“哦”了一声,不置可否。
  石碏接着说:“自古以来,被宠惯了的孩子没有不心高气傲的,心高气傲就必定不能忍受地位的下降,一旦地位下降心里就会懊恼,心里懊恼则难免有出轨的举动。贱妨贵,少陵长,远间亲,新间旧,小加大,淫破义是所谓的‘六逆’;君义,臣行,父慈,子孝,兄爱,弟敬是所谓的‘六顺’。您现在这样宠爱州吁,是去顺效逆的行为,祸患无穷。”
  这番话,大道理讲了不少,归结到一点,与州吁的出身有关。
  我们来看看卫庄公的几个女人(请注意,这只是有记载的几个女人,并不代表他全部的女人):
  大老婆庄姜,“齐东宫得臣之妹”。东宫就是太子,太子的妹妹,自然也就是齐国的公主。
  二老婆厉妫,是从陈国娶来的,虽然《左传》没有明确记载出身,但只要一看“妫”字,基本肯定是陈国的公主(陈国的公室妫姓)。
  三老婆戴妫,厉妫的妹妹,不用介绍了。
  州吁的妈妈,没有名字,“嬖人”。
  什么叫做嬖?身份低贱但是得到宠幸就叫做嬖。身份低贱到什么程度?活着的时候也许有个玉儿、兰儿的小名,但在史书上就根本不屑于记载其名字。
  由此可见,完、晋、州吁同为公子,不只有长幼之别,更有贵贱之分。
  在石碏看来,州吁这种地位的人,说得好听是公子,说得不好听,只不过是国君发泄性欲之后的附产品,不小心给漏出来的。他如果明白自己的身份,低调做人,倒也没什么。现在卫庄公这么宠爱他,把他当个宝贝,他自然也就很把自己当盘菜,这样下去,其实是害了他。
 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,石大夫这个人,未免太没有草根精神了。但是,如果抛开政治偏见不谈,就站在当时的社会历史环境来看,他的话又很有道理。
  在春秋时期及春秋前后的漫长历史时期中,法律允许中国男人娶一个以上的老婆,生一大堆同父异母的儿子,由此产生的问题就是,这个男人死后,他的家产该以什么形式来分配给这些儿子们?当然不是平均分配,平均分配看似公平,对这个家庭或者家族来说,却是大大的不利,而且当这个男人碰巧是国君的时候,平均分配显然就更不可行了。为了解决继承的难题,尤其是富贵人家的继承难题,避免继承权争端,我们的祖先发明了一套名为“嫡长子继承制”的原则:
  第一,一个男人虽然有很多个老婆,但他必须确立其中的一个为大老婆,也就是嫡妻,又被称为正妻或正室。嫡妻之外的老婆,一般叫做庶妻。当然,嫡妻的确立也不是单凭男人个人的喜好,更多是以妻子娘家的身份地位为依据来确立。
  第二,这个男人所生的一大堆儿子中,第一个有权继承他全部家业或绝大部分家业的(在国君家里就是被立为世子),是嫡妻所生的长子,也就是嫡长子。而庶妻所生的儿子,即使年龄大于嫡妻所生的儿子,也只能排名于嫡妻所生的儿子之后。
  第三,如果嫡妻所生的儿子因特殊原因不能担任世子,或嫡妻不能生育,则考虑由庶妻所生的儿子继承家业,但也要根据其母亲的身份,择其贵者而立之。
  根据这一套原则,公子完和公子晋虽然不是卫庄公的嫡妻庄姜所生,但是因为庄姜没有生育,他们的母亲戴妫的地位也不算低,再加上庄姜对他们很好,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儿子来扶养,他们的身份地位在兄弟之间应该说是最高的。而公子州吁作为嬖人之子,地位本来就低贱,加上庄姜又讨厌他,更是贱上加贱,与公子完、公子晋不可同日而语。
  地位最低的儿子,却享受了最多的宠爱,在石碏看来是很危险的事。用孔夫子的话来说,是“不正名”,即名与实互不相符。州吁现在最受宠爱,可是等到卫庄公死去,继承君位的却是公子完,这就意味着州吁要在公子完面前俯首帖耳,地位的落差会使州吁产生严重的心理不平衡,加上他已经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性格,而且喜欢舞刀弄枪,造反只是迟早的事——郑国的共叔段就是前车之鉴。
  石碏并不迂腐,他其实不在乎是由公子完还是公子州吁来继承君位,他只是敏锐地意识到,“不正名”必定会闹出乱子,所以在他那番长篇大论中,他给卫庄公提出了两个“正名”的选择:
  第一,要不就立州吁为大子,让他继续享受最高级别的宠爱。
  第二,要不就减少对州吁的宠爱,以符合他嬖人之子的身份。
  归根结底,名与实要相符,否则的话,名不正,言不顺,事不成,礼乐不兴,刑罚不中,最终的结果是国家大乱。
  读史至此,又是一叹:如果我们现代的社会也那么重视“正名”,则“公仆”当有公仆之实,不应高高在上;“主人”当有主人之权,不应战战兢兢……就此打住。
  卫庄公对石碏的话很不以为然,心想我爱谁谁,你管得着?把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,差点想辞职不干。更可气的是,石大夫的儿子石厚也没认清形势,看见州吁很受宠爱,觉得这个人有前途,死心塌地跟着州吁混,连老头子的话也不当一回事了。
  
卫庄公去世后,公子完即位,成为了新一任卫国国君,也就是卫桓公。
  也许是庄姜大妈育人有方,卫桓公心地仁厚,对州吁这个地位低下的同父异母弟弟还不错,给他在新政权里安排了一官半职。
  诚如石碏所言,一官半职不能满足州吁的胃口。公元前719年,州吁发动政变,刺杀了卫桓公,自立为国君。卫桓公的同胞兄弟公子晋逃到了国外。
  石厚因此得志,被封为上大夫。就像所有要在父母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的小孩一样,他得意洋洋地向老爸石碏展示新国君对他的赏赐。
  石碏则忧心忡忡地看着他,不发表任何意见。他没有为州吁的新政权服务,而是借口年老力衰,回家休息去了。
  “这老顽固,完全认不清形势嘛!”石厚这样对州吁说。
  “由得他去!”州吁心情很不错,“现在该由我们来发言了,老头子们愿意退休也是件好事,否则的话,留在朝庭里叽叽歪歪,我可受不了。”
  州吁的心情没好几天,问题就来了。
  在州吁看来,卫国国君这个位置,公子完坐得,他公子州吁也坐得。他本来就是卫庄公最宠爱的儿子,能力又远在公子完之上,取而代之,乃是天经地义的事。对于卫国的百姓来说,不管谁来当家,只要收入不减,假期不少,应该不存在什么意见。
  但残酷的事实是,公子完继承君位,有其当然的合法性;而州吁当上国君,有两个当然的不合法性:
  第一,他是嬖人之子。如果嬖人之子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国君的宝座上,君权的神圣性就很值得置疑了。
  第二,他是通过“弑君”这样的罪行登上君位的,而被杀的卫桓公并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。
  卫国上下议论纷纷,口水都快淹死人了。
  在这种情况下,州吁无师自通地想到,要将国内矛盾转移到国外,通过战争来平息国内的非议。
  前面提到,郑国和卫国有过不愉快,郑国和宋国也有矛盾,州吁要对外寻找突破口,最直接的办法是旧事重提,拿郑国开刀。
  他派人去鼓动宋殇公说:“公子冯一直居住在郑国,受到郑伯的保护,成天想着怎么依靠郑国的力量杀回宋国,抢夺您的位置。这个人只要活在世界上一天,对您就是一大威胁。而我们卫国呢,早在先君在世的时候,就看不惯郑伯的胡作非为,与郑国势不两立。如果您愿意挺身而出,当一回带头大哥,发兵讨伐郑国,我们卫国一定唯您马首是瞻,就算是勒紧裤腰带,也要拿出一年的财政收入作为军费,再叫上陈侯、蔡侯帮忙,大家一起修理一下寤生那小子,岂不快哉?”
  他算是摸到了宋殇公的心病。
  宋殇公一天到晚最担心的就是公子冯杀回来抢他的位置。只要公子冯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,他就食不甘味,睡不安寝。
  如果能逼郑国把公子冯交出来,发动一场战争又算得了什么呢?更何况,这次战争还有人主动买单。
  一个想睡觉,一个送枕头,州吁和宋殇公一拍即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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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1-12-25 22:12:14 | 显示全部楼层
公元前719年夏天,宋、卫、陈、蔡四国大军浩浩荡荡杀往郑国。据冯梦龙先生说,这次讨伐总共动用了兵车一千三百乘!如果按每乘兵车配备甲士三人,步卒七十二人的编制,这支庞大的部队仅作战人员就有九万七千五百人,如果加上炊事班、运输队、卫生队、文工团、军乐队等辅助部队,总数应该在十五万人左右。
  这在当时是一支规模空前的部队。如此庞大的部队投到区区一个郑国,按理说,怎么也得杀他个鸡飞狗跳吧?弄不好,还有可能把郑伯寤生给赶下台来。如果是那样,周天子说不定也跑来给大伙儿颁发锦旗,感谢大家替他出了一口恶气。
  没想到,十五万大军静悄悄地将新郑的东门围了五日,就打道回府了,附近的村民连个热闹都没看成。
  《左传》是这么记载的:“宋公、陈侯、蔡人、卫人伐郑,围其东门,五日而还。”
  好可怕的战果!
  对此,老谋深算的郑伯看得很透澈,他对手下分析:
  “这回四国联军入侵我郑国,主谋是卫国的州吁。州吁弑君篡位,摆不平国内的舆论,所以急于对外发动战争,想通过战争来团结国民,同时获得同盟诸侯的外交承认,并不是真的想攻打我国。而陈、蔡二国跟我郑国素无怨仇,只是跟着人家凑热闹,不会动真格的。真正有心病的是宋国的与夷,他的目标很明确,就是要消灭公子冯,拔掉眼中钉,咱们要小心应付他。”
  郑伯派人把公子冯护送去了长葛。宋殇公得到消息,果然移师相向。带头大哥一走,陈国和蔡国的军队跟着就撤了。州吁独力难支,只好也将军队撤回了国内。
  轰轰烈烈的郑国讨伐战,以虎头蛇尾的结局而告终。
  当时鲁国的国君鲁隐公问了大夫众仲一个问题:“州吁这事算是摆平了吗?”众仲回答说:“适得其反。我只听过以德服人的,没听过以乱服人的。州吁靠政变上台,又不知道怎么安抚百姓,反而一味加重百姓的负担,想通过战争来平息国内的情绪,不会有好下场。”
  郑伯分析得没错,四国诸侯中,真正想打仗的只有宋殇公。这年秋天,宋殇公觉得自己的目的没达到,又纠集四国联军第二次讨伐郑国。为了壮声势,这次他还派人到鲁国请求支援。鲁隐公因为听了众仲的话,觉得没有必要去掺和这件事,委婉推辞了。
  但是,鲁国有一位叫做公子翚的大夫,极力主张鲁国参与这场战事。鲁隐公没有批准,他就带着自己管辖的部队主动加入了四国联军,从而将四国联军变成了五国联军。
  派兵出征这样的大事,大夫不听令于国君,擅做主张,说明当时不只是诸侯不听天子号令,诸侯家里的卿大夫阶层也有可能不听令于诸侯。《春秋》讲到这段历史,无可奈何地记述道:“秋,翚帅师会宋公、陈侯、蔡人、卫人伐郑。”翚,就是公子翚,在这里用一个“翚”字的简称,绝不是图省事,而是对其目无君主的做法表示谴责。
  五国联军这次和郑国的步兵(没有战车参战,显然不是郑国的主力部队)打了一仗,取得了胜利,把郑国的庄稼收割一空,各自回国了。回想当年寤生派兵收割王室的庄稼,这次的事情也算是小小的报应。
公元前719年夏天,宋、卫、陈、蔡四国大军浩浩荡荡杀往郑国。据冯梦龙先生说,这次讨伐总共动用了兵车一千三百乘!如果按每乘兵车配备甲士三人,步卒七十二人的编制,这支庞大的部队仅作战人员就有九万七千五百人,如果加上炊事班、运输队、卫生队、文工团、军乐队等辅助部队,总数应该在十五万人左右。
  这在当时是一支规模空前的部队。如此庞大的部队投到区区一个郑国,按理说,怎么也得杀他个鸡飞狗跳吧?弄不好,还有可能把郑伯寤生给赶下台来。如果是那样,周天子说不定也跑来给大伙儿颁发锦旗,感谢大家替他出了一口恶气。
  没想到,十五万大军静悄悄地将新郑的东门围了五日,就打道回府了,附近的村民连个热闹都没看成。
  《左传》是这么记载的:“宋公、陈侯、蔡人、卫人伐郑,围其东门,五日而还。”
  好可怕的战果!
  对此,老谋深算的郑伯看得很透澈,他对手下分析:
  “这回四国联军入侵我郑国,主谋是卫国的州吁。州吁弑君篡位,摆不平国内的舆论,所以急于对外发动战争,想通过战争来团结国民,同时获得同盟诸侯的外交承认,并不是真的想攻打我国。而陈、蔡二国跟我郑国素无怨仇,只是跟着人家凑热闹,不会动真格的。真正有心病的是宋国的与夷,他的目标很明确,就是要消灭公子冯,拔掉眼中钉,咱们要小心应付他。”
  郑伯派人把公子冯护送去了长葛。宋殇公得到消息,果然移师相向。带头大哥一走,陈国和蔡国的军队跟着就撤了。州吁独力难支,只好也将军队撤回了国内。
  轰轰烈烈的郑国讨伐战,以虎头蛇尾的结局而告终。
  当时鲁国的国君鲁隐公问了大夫众仲一个问题:“州吁这事算是摆平了吗?”众仲回答说:“适得其反。我只听过以德服人的,没听过以乱服人的。州吁靠政变上台,又不知道怎么安抚百姓,反而一味加重百姓的负担,想通过战争来平息国内的情绪,不会有好下场。”
  郑伯分析得没错,四国诸侯中,真正想打仗的只有宋殇公。这年秋天,宋殇公觉得自己的目的没达到,又纠集四国联军第二次讨伐郑国。为了壮声势,这次他还派人到鲁国请求支援。鲁隐公因为听了众仲的话,觉得没有必要去掺和这件事,委婉推辞了。
  但是,鲁国有一位叫做公子翚的大夫,极力主张鲁国参与这场战事。鲁隐公没有批准,他就带着自己管辖的部队主动加入了四国联军,从而将四国联军变成了五国联军。
  派兵出征这样的大事,大夫不听令于国君,擅做主张,说明当时不只是诸侯不听天子号令,诸侯家里的卿大夫阶层也有可能不听令于诸侯。《春秋》讲到这段历史,无可奈何地记述道:“秋,翚帅师会宋公、陈侯、蔡人、卫人伐郑。”翚,就是公子翚,在这里用一个“翚”字的简称,绝不是图省事,而是对其目无君主的做法表示谴责。
  五国联军这次和郑国的步兵(没有战车参战,显然不是郑国的主力部队)打了一仗,取得了胜利,把郑国的庄稼收割一空,各自回国了。回想当年寤生派兵收割王室的庄稼,这次的事情也算是小小的报应。
公元前719年夏天,宋、卫、陈、蔡四国大军浩浩荡荡杀往郑国。据冯梦龙先生说,这次讨伐总共动用了兵车一千三百乘!如果按每乘兵车配备甲士三人,步卒七十二人的编制,这支庞大的部队仅作战人员就有九万七千五百人,如果加上炊事班、运输队、卫生队、文工团、军乐队等辅助部队,总数应该在十五万人左右。
  这在当时是一支规模空前的部队。如此庞大的部队投到区区一个郑国,按理说,怎么也得杀他个鸡飞狗跳吧?弄不好,还有可能把郑伯寤生给赶下台来。如果是那样,周天子说不定也跑来给大伙儿颁发锦旗,感谢大家替他出了一口恶气。
  没想到,十五万大军静悄悄地将新郑的东门围了五日,就打道回府了,附近的村民连个热闹都没看成。
  《左传》是这么记载的:“宋公、陈侯、蔡人、卫人伐郑,围其东门,五日而还。”
  好可怕的战果!
  对此,老谋深算的郑伯看得很透澈,他对手下分析:
  “这回四国联军入侵我郑国,主谋是卫国的州吁。州吁弑君篡位,摆不平国内的舆论,所以急于对外发动战争,想通过战争来团结国民,同时获得同盟诸侯的外交承认,并不是真的想攻打我国。而陈、蔡二国跟我郑国素无怨仇,只是跟着人家凑热闹,不会动真格的。真正有心病的是宋国的与夷,他的目标很明确,就是要消灭公子冯,拔掉眼中钉,咱们要小心应付他。”
  郑伯派人把公子冯护送去了长葛。宋殇公得到消息,果然移师相向。带头大哥一走,陈国和蔡国的军队跟着就撤了。州吁独力难支,只好也将军队撤回了国内。
  轰轰烈烈的郑国讨伐战,以虎头蛇尾的结局而告终。
  当时鲁国的国君鲁隐公问了大夫众仲一个问题:“州吁这事算是摆平了吗?”众仲回答说:“适得其反。我只听过以德服人的,没听过以乱服人的。州吁靠政变上台,又不知道怎么安抚百姓,反而一味加重百姓的负担,想通过战争来平息国内的情绪,不会有好下场。”
  郑伯分析得没错,四国诸侯中,真正想打仗的只有宋殇公。这年秋天,宋殇公觉得自己的目的没达到,又纠集四国联军第二次讨伐郑国。为了壮声势,这次他还派人到鲁国请求支援。鲁隐公因为听了众仲的话,觉得没有必要去掺和这件事,委婉推辞了。
  但是,鲁国有一位叫做公子翚的大夫,极力主张鲁国参与这场战事。鲁隐公没有批准,他就带着自己管辖的部队主动加入了四国联军,从而将四国联军变成了五国联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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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五国联军这次和郑国的步兵(没有战车参战,显然不是郑国的主力部队)打了一仗,取得了胜利,把郑国的庄稼收割一空,各自回国了。回想当年寤生派兵收割王室的庄稼,这次的事情也算是小小的报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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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从战争的初衷来说,宋国仍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。公子冯仍在郑伯的保护之下,对宋殇公的君位虎视眈眈。因此,这次胜利仅仅是战术上的胜利,在战略上仍然没有完成既定目标。
  州吁也没有达到其目的。两次战争未给卫国带来任何好处,而且支付了巨额军费,国库空虚,百姓怨声载道,社会舆论对他更加不利。
  石厚很替主子着急,病急乱投医,厚着脸皮跑去问他老爸石碏,如何才能稳定人民的情绪,确认州吁政权的合法性。
  这个时候才来问老爸,委实晚了一点。
  “得到周天子的接见,应该可以了吧。”石碏慢悠悠地说。
  “这……”石厚说,“天子恐怕不会答应吧?”
  “这事其实很好办。陈侯现在正得到天子的宠幸,而且陈国和我们卫国现在也是睦邻友好的关系,如果能够请陈侯出面斡旋,天子想必会接见国君吧。”
  石厚心里说,我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?姜还是老的辣啊。
  离开家的时候,石碏拉住他的手,好好地看了他几眼,然后说:“去吧。”
  石厚没有留意老爸眼中不舍的神情,他急着跑回宫中和州吁计议。州吁也觉得这主意不错。君臣两人带了些随从,拉上几车礼物,就前往陈国开展高层外交了。
  但他们没想到,比他们更早抵达陈国的是石碏的信使,他交给陈侯一封石碏亲笔书写的密函,大意是说:卫国是个小国,我石碏又八十多岁,老得无能为力了。现在到陈国来的那两个人,实际上是卫国的弑君之贼,人人得而诛之,请你们做件好事,把他们杀了吧。
  陈国人不想过多干涉卫国的内政,把州吁和石厚抓起来后,请卫国人自行发落。
  史书读到这里,难免产生一个疑问,陈侯为什么会帮助石碏对付州吁呢?虽然《春秋》不书,《左传》不言,但我们可以开动脑筋想一下,个中原因是相当简单的:卫桓公的母亲戴妫是陈国的公主,卫桓公如果不是陈侯的外孙,就是陈侯的外甥,州吁杀卫桓公上台,自然已经得罪了陈侯。
  州吁和石厚被擒之后,卫国派了右宰丑杀州吁于濮城,石碏则派自己的家臣獳羊肩杀石厚于陈国的首都。这两个人之所被分别关押处决,也许是因为陈国人考虑石厚是石碏的儿子,本来想问问石碏的意见,看能不能网开一面,留石厚一条生路。
  石碏选择了大义灭亲。
  流亡在外的公子晋被迎接回国,接任君位,也就是卫宣公。卫国的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。然而,这位卫宣公后来的所作所为,恐怕很难对得起石碏老爹爹的大义灭亲。
  当然,这是后话。
4、三国同盟
  
  “予无乐乎为君,唯其言而莫予违也。”
  这是《论语》里的一句话,意思是,当国君是多么无趣的一件事啊,主要原因是说了话没有人敢违抗。
  说话没人违抗难道不是一件乐事?
  没错啊,孔夫子说,正是因为没人敢违抗,国君如果说错一句话,就有可能亡国。国君说话都得小心翼翼,生怕说错一个字,他有什么乐趣可言?
  这里先要澄清一下,在春秋时期,从理论上讲国君的话没人敢违抗,从实际上看却往往不是这样。
  确切地说,当国君之所以无趣,是因为他的一言一行都被大家看在眼里,视为表率,所以他说什么话,办什么事,都必须符合礼法,不敢有半点马虎。
  公元前718年,鲁隐公即位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。这一年的春天,他想去棠地考察捕鱼作业。
  国君要与群众打成一片,视察渔业生产,对于鼓舞人民斗志,发展经济本来是件好事,没想到引来了朝中一片反对之声。有个叫做臧僖伯的大臣把事情说得很严重,对鲁隐公说了一大通长篇大论,以《左传》这么简洁的语言,都记录了一大段,看得人头晕。归结起来,大概意思是,大凡事物与军国大事无关,国君都不应该参与,否则就是“乱政”,是国家败亡的征兆。
  所谓军国大事,就是礼乐祭祀征伐。那个年代,国君做任何事情,都必须与礼乐征伐沾上点关系才行。比如说打猎,如果猎物的身体或器官既不能用来祭祀祖先,又不能用来制造礼器,则国君不能射,射了就是“非礼”。而打鱼这种活动,与礼乐征伐没有任何牵连,是小官小吏管的事情,国君就不应该参加了。
  鲁隐公脾气好,也不跟他争论,找了个借口说,我是去巡视领地,顺便看看捕鱼,还是带着朝臣去了。臧僖伯很生气,装作生病,没有跟着去,第二年竟郁郁而终。
  这件小事充分说明,在春秋时期,当一国之君确实不是一件好玩的差使。他们的生命就是政治生命,出生就是为了礼乐征伐,别的事情一概不能干。偶尔有点个人爱好,在朝臣们看来,不是乱政,就是骄奢淫逸,帽子大得吓人。大夫们的嘴也毒,上了年纪的大夫嘴更毒,倚老卖老,拿着君主的一点小事做文章,长篇大论,比唐僧还罗嗦。更要命的是史官,史官倒是文风简洁,然而字字暗含杀机,毁人于无形。《春秋》这么记载这件事:
  “公矢鱼于棠。”
  矢就是陈列,说鲁隐公在棠大肆陈列渔具观看(好可怜的娱乐)。左丘明老先生还落井下石地批判说,这种行为不合礼法,而且跑到棠去看鱼,也未免跑得太远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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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1-12-25 22:14:15 | 显示全部楼层
这一年四月,郑伯为了报东门之仇,派兵攻打卫国。卫国一方面抵抗,一方面请燕国(南燕国,非战国时期太子丹那个燕国)出兵伐郑,以缓解压力。郑伯派祭仲、原繁、泄驾率领郑国的主力部队正面迎击燕军,又派世子忽和公子突率领机动部队绕到燕军背后实施战术包抄。燕军的注意力完全被郑军的主力所吸引,没有防备郑国的机动部队,结果在虎牢被郑军打败。
  对此,左丘明老先生轻描淡抹地评论道:“没有充分的防备,不可以带兵打仗。”
  同年,郑伯以周王卿士的身份,假借王命讨伐宋国,而且一直打到宋国都城睢阳城的门下。宋国派使者向鲁国告急。鲁隐公其实一直关注这场战争,早就知道战局的发展,而且已经做好准备救援宋国了,但他故意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,问使者:“郑军打到哪了?”
  使者恨其明知故问,说了句气话:“还打没到国都。”鲁隐公大怒,对使者说:“宋公命我同赴社稷之难,说明战事已经十分危急。现在问您战况,您却说‘还打没到国都’,既然这样,我们也就不必派兵救援贵国了。”于是将援军解散。军国大事,因为使者的一句气话受到耽误,宋国和鲁国之间由此产生了不愉快。
  郑伯虽然在军事上取得局部胜利,但也感觉到树敌太多,穷于应付,于是考虑与近邻的陈国改善关系,并派了使者前往陈国表明心意。
  按照郑伯的想法,陈国与郑国并没有什么很深的仇恨,也没有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,双方消除误会,睦邻友好,应该不成问题。没想到陈侯不买他的账,一口回绝。
  陈国的大臣公子佗劝谏道:“远亲不如近邻。郑国是我们的邻居,又没什么深仇大恨,和郑国建立良好的外交关系,对于国家来说是好事,您应该答应郑伯才对。”陈侯自作聪明地说:“郑伯阴险狡诈,为什么不去和宋、卫讲和,却先来找我们呢?他的目的就是要挑拨离间。如果我们和郑国讲和了,宋、卫两国不恨死我才怪。为了郑国得罪宋这样的大国,划算吗?”
  郑伯这个人向来是一颗红心,两种准备。外交不成,就采用武力。公元前717年,郑国大军入侵陈国,掳获大批钱财物资,陈国朝野震动。
  这回不用过多的劝说,陈侯接受郑伯的好意,双方握手言和。
  与此同时,郑国还抓住宋国和鲁国之间的矛盾,及时向鲁国示好,双方关系得到极大改善。
  为了和鲁国搞好关系,郑伯花费了一番心思,而且下了很大的血本。
  中国古代的帝王都有祭祀泰山的传统,周天子也不例外。郑国的首任君主郑桓公获封郑国的时候,周厉王命他助祭泰山,因此将泰山附近的祊(地名)也封给了郑桓公,作为助祭泰山的汤沐之邑。郑伯为了讨好鲁隐公,主动提出,以祊和鲁国的许田(地名,靠近郑国)进行交换,作为条件,郑国放弃对泰山的祭祀,转而在许田祭祀鲁国的先祖周公。
  郑伯提出来的条件,对鲁国来说是双重优惠:
  第一,郑国将祭祀泰山的特权转让给了鲁国。要知道,自古以来,祭祀泰山都是帝王独享的权力,一般诸侯如果跑去祭祀泰山,是严重的越级行为,将受到天下人的耻笑和谴责。现在郑国将祊转让给鲁国,使得鲁国可以名正言顺地助祭泰山,享受特殊的政治待遇。
  第二,郑国在许田祭祀鲁国的先祖周公,是对鲁国表示尊敬的一种方式,给足了鲁国人面子。
  鲁隐公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,答应了郑伯的请求。但是没想到,郑伯的大手笔还在后面:郑国在将祊移交给鲁国之后,绝口不提接收许田之事,等于将祊白白送给了鲁国。
  不难看出,郑伯的这份人情,不但做得大,而且做得高明。从表面上看是一笔交易,鲁国没有占郑国多少便宜;从实际上看,鲁国却是得到了大大的实惠,名利双收。鲁隐公收到这样一份不露声色的厚礼,打心底对郑伯这个人产生了好感。鲁国和郑国的关系迅速升温,进入了蜜月期。
一系列军事和外交胜利之后,郑伯一改往日不冷不热的态度,主动向周王室伸出了橄榄枝。
  公元前717年,周王左卿士、郑伯寤生来到雒邑朝觐天子周桓王。这时距祭足领军取温之麦、成周之禾,已经整整三年了。
  《左传》上记载:“郑伯如周,始朝桓王也。”也就是说,这是郑伯即位以来,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到雒邑朝觐周天子。
  郑伯朝觐天子,当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,而是想进一步扩大外交战线的成果,通过改善与王室的关系,为郑国争取更大的国际生存空间。直接地说,他希望获得王室的支持,使他得以在“大义名分”上压倒竞争对手。他要达到的目的就是:你宋国打我郑国,是侵略,将受到天下人的谴责;我郑国打你宋国,是“奉天讨罪”,将受到天下人的支持。
  郑伯迟不来,早不来,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来朝觐周天子?《左传》虽然没有明说,但是在“郑伯如周”的记录前,还有那一段简短的记载:“京师来告饥,公为之请籴于宋、卫、齐、郑,礼也。”
  这段记录告诉我们,那一年王畿的收成很不好,闹了饥荒。但是周天子出于面子考虑,不好意思亲自向各国开口要钱要粮,所以“京师来告饥”(天子本人没有发话,而是暗示臣下以私人名义向各国求援)。鲁隐公体谅天子的难处,发动各诸侯国紧急援助王室。左丘明当然没有忘记表扬他,所以说了一句:“礼也”。
  各诸侯国对此的反应如何,《左传》也没有记载。但是很明显,郑伯抓住了机会,在这个特殊时期带着粮食跑到雒邑去慰问周天子,希望周天子看在粮食的份上,不计前嫌,原谅当年割禾夺麦的过失。如果有可能的话,最好还赐给他郑伯一把尚方宝剑,让他上打昏君,下打奸臣,那样的话,嘻嘻,郑伯做梦都要笑了。
  郑伯的这种行为,说得好听点,叫做雪中送炭;说得不好听,叫做趁人之危。不管好不好听,对于周天子来说,粮食是最实在的,他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拒绝郑伯的好意。
  没想到,老谋深算的郑伯这回热脸贴上了冷屁股。《左传》记载,这次朝觐很不愉快,主要原因是“王不礼焉”。
  天子怎么不礼了?左丘明老先生没有明说,但是冯梦龙先生写得活灵活现:
  天子:你家去年的收成怎么样啊?
  寤生:托您的福,去年风调雨顺,粮食满仓。
  天子:那太好了,温的麦、成周的禾,今年我可以留着自己吃了。
  会见到此不欢而散。天子不但没有接受郑伯送来的粮食,反而在临别的时候,咬紧牙关送了郑伯十车黍米,说:“聊以备郑国饥荒之用。”
  天子的意思是,下次郑国再闹饥荒,求求你也别派人来割麦夺禾,我这已经提前给你备好了。
  辅政大臣周公黑肩对此很忧虑,他对天子说:“王室东迁的时候,郑国是出过力的。虽然郑伯做过一些对不起您的事,但那都是小事,这次他既然来朝觐,您就应该好好招待他,别的诸侯看了,觉得您气量不凡,会随之而来。没想到事情闹成这样,郑伯不会再来啦!”
  天子不屑道:“不来就不来,不稀罕。”
  郑伯碰了一鼻子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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